作者：赵公明
有人很想送给我五块金子，并且是非给不行，她执意要给我的五块金子，其实是祖传多年的老金块儿。那五块金子，反反复复送到我手里五六次，直到我坚决的没要，直到她已经糊涂为止。执意要送给我金子做留念的，是我在山西的邻居，那邻居是山西平遥人，他和我在同一个教研室工作过，后来也当上了另外一个教研室的主任。他和我的关系很一般，背地里没少说我的坏话，只是他那个人不敢锋芒太外露，妒忌我的坏话，都是和他知己的老乡背地里悄悄捅咕的。
这个人不是一般的怕媳妇，两口子对待守寡多年的老娘，也是做得很不好。据他老娘哭诉，他两口子对待老娘不打也不骂，就是绝对不搭理她，爱吃不吃爱喝不喝，两口子只要睡觉的时候才回家，为的就是不和老娘说话。我认识他老娘的时候，他老娘已经七十八岁了，走路都得扶着墙才从平遥搬到祁县儿子家的。他老娘过来，左邻右舍谁也不知道，鬼才知道他啥时候把老娘接到家里住的。我知晓他老娘来住，是因为他老娘养了一只猫。
那两口子在祁县街里背着学校开了一个小店，专门卖个二极管修理个电视啥的。两个人就在街里吃，每天晚上十一点多才回家睡觉，第二天早上五六点钟就出门了。他媳妇在食堂上班，平时就老太太回家。他家的老母亲，一辈子都在平遥的幼儿园里看孩子，退休以后依然在做，除了在托儿所上班，他家的二丫头，也是老太太带大的。老太太扶着他家的防盗门，隔着门和我说话的时候，我一点也听不清楚他老人家说的那满口的平遥话。
那时我媳妇正在家里坐月子，借助我岳母的翻译，我才明白，那老太太是想求我帮她买点猫儿吃的猪肝和牛肉，我一口答应了她老人家，尽管他儿子对我很不友好，尽管他儿子背地里没少说的坏话，毕竟我们两个人从来没发生过冲突，何况得饶人处必饶人，何况这是七老八十的大姨的恳求，我按照她老人家的嘱托，每天悄悄买来新鲜的熟猪肝和牛肉，再悄悄按照她老人家约定的敲门时间，把那所谓喂猫儿的猪肝和牛肉，及时交给她老人家。
那位老太太很有修养，也没跟我说过媳妇儿子的坏话，我那时候也是不一般的傻，直到我给她老人家买很长时间，也没想到那是老人给自己买的吃的。直到有一天，买熟食的人说话了，我每次买的那些熟食，够一对老两口吃一顿饭了，我才意识到老太太和猫儿一起吃，甚至老太太分作三顿来吃那些熟食，我赶紧每次再给她多买两个馒头，记得老太太头次接馒头的时候，眼泪围着眼圈转，连连夸我是个好孩子。
从以后，老太太趁着没人的时候，也悄悄来我家里坐一坐，和我岳母唠会儿嗑儿，也是从我岳母的嘴里，我才知道，那两口子对待他老娘，有多么的不好。老太太不想给儿子添堵，所有的怨恨，都归结到她的霸道儿媳妇身上。大约是我给她老人家买熟食的一年以后，正是深秋的季节，某一天的晚上，我岳母悄悄把我叫到一边，手里还托着一个用红布包裹得很严实的小包裹，说是隔壁老太太送过来的，专门是送给我的。我问我岳母，那包裹里装的是什么，我岳母告诉我，是金块儿，一共有五块。都是一寸的体积，很沉很沉的。我打开包裹，那不是金条而是金砖，不知道是啥年代生产的，每块儿都是方方正正的一寸见方。我知道老太太的男人是有名的晋商，我知道老太太的祖先都是做买卖的大户，他儿子和我聊天的时候，多次都提起过祖先的风光。
人家的儿子再不孝，这家产也是该给她儿子的，何况她还有懂事的孙子，何况她还有孝顺的二孙女，这人家的金子，我是绝对不要的。五块金砖整五市斤，老太太也说了，她有文化也识文断字，包裹金砖的红布里，也附带着赠与的文字。可我还是主妇我的岳母娘，明天赶紧还给人家老太太，不是咱家的东西，咱说啥也不能要，我怕我说话和那老太太相互听不懂，我就让我岳母送过去的。我再次给老太太送猪肝牛肉的时候，老太太一遍又一遍和我说，我要是不要那金子的话，她以后也不求我买猪肝和牛肉了。
我让我岳母和老太太说，我这个人就这样，绝对不会贪图外人家的钱财的，不是我的我不要，不该我得的我绝对不惦着。好说歹说，那老太太总算把金子收回去了。可收回归收回，那老太太决心把金子送给我的心，却一直没有改变过。又过了没多久，她老人家借看我闺女的机会，又把金子给留下了，这回不说是松给我了，要给我的女儿做纪念。就这样，那五块金子，一会儿说是送给我，一会儿又说送给我女儿，有时还坚持送给我媳妇，前前后后，那五块金子，也在我家总工加起来呆有七八天。老太太送过来，我再费力借岳母的翻译，好不容易再给老太太送了回去。
最后送回金子，是最费口舌了，老太太哭了，我们也哭了。老太太说，她还没活糊涂，金子就该是好人得到的，不孝子孙没有资格做继承。我托人捎话让她二孙女回家，又和老太太说好，把金子送给她那孝顺的二孙女，可老太太说，我要是不要的话，她也不会把金子给她的后代留下的，她老人家说的那个她，指的就是她的儿媳妇。过了没多久，她二孙女还在呢，因为她家里有人，我也不必帮她老人家买猪肝和牛肉了。我不给她老人家买猪肝的那段时间，她养的那只猫，一天到晚都不是好声儿地叫。她老人家曾对我们说过，假如哪一天她死在屋子里的话，她的儿子和儿媳肯定不知道的，她叮嘱我不要害怕，她死了会保护我的，不可能吓唬我，让我千万千万别害怕。也不知道她老人家自己会算，还是老人家有预感，她在那之后没多久，就死在隔壁的屋子里了，自己点的香火，自己穿的老衣，他儿子怕外人笑话，还跪着求学校里的医生，假装安个输液瓶，拉到平遥老家办的后事，她老人家去世以后，折腾那邻居男女很长一段时间，吓得邻居再也没敢进那个屋，后来连搬家的时候，都是找民工打包托朋友帮忙的，也不知道老人家那五块金子，后来到底给了谁。
很多年以后，我在上海工作的时候，有一天晚上老太太给我托过一个梦，说是怕我害怕，一直没来看望我，她说起当年给我金子的事情，还是一脸的埋怨一脸的不高兴，数落我就该收下那金子，她老人家在梦里说，我过了五十岁，就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富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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