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赵公明
打我记事起,就没见到姥姥清闲一会儿,一会儿喂猪,一会儿又侍弄园子,东北人家的院子特别的大前后园子既种菜,也种红豆绿豆高粱玉米啥的,拔完黄瓜畦里的草,绑完豆角秧,又得去后园子拔蒜薹,就连姥爷睡午觉的功夫,姥姥也得坐在织布机上扔一会儿线梭子,从屋里到屋外,从房前到房后,没有清闲的时候。姥姥忙得最多的,是盘着她那双拳头大的小裹脚,摇着纺车,抻着棉花条儿坐在炕梢儿纺棉线。
姥姥用的纺车,是舅姥爷从山东老家背到沟帮子的,舅姥爷结婚后,一门心思做起了烧鸡的生意,就把纺车做为珍贵的嫁妆陪送给他唯一的妹妹。那是一个工字型木架纺车,手摇轮的支片和主架都是红木做的,锭杆子却是一个普通的铁针,右手用的摇轮上有个能把食指穿进去的摇柄,左手中纺线的锭杆子呈悬挂式固定在从动的小门式支架上,工字型的框架两端分左右一小一大门式支架,中间用线绳当连接两个转轮的皮带。姥姥几乎每天都在那小小的纺车前,特别熟练特别轻柔地右手做转动,左手做着相应一抽一送棉条的动作,就像是现在的街舞高手,以超和谐超协调的精湛,把那一根根搓好的棉花条儿,在一匀速的抻拽送和有节奏有限度的转动中,变成了缠满棉线的线穗子,一个又一个的线穗子(纱锭),才是织布的基本原料。
姥姥白天纺线的时候,围裙是不解下来的,一边纺着线,还要听着堂屋的动静,望着下地干活的姥爷啥时回,还得监视窗外鸡鸭的争斗,遇有找借的乡邻或亲戚上门,姥姥还得麻流儿下地,赶紧去院子里去接。姥姥白天纺线,趁的都是忙碌各种家务活的间隙,这边刚给灶塘添完火,手扔给鸡鸭一把米,估计姥爷还有几分钟才到家,急匆匆上炕,手搭上纺车,棉线也在那吱吱呀呀轻声中出来了。
姥姥晚上纺线才是最专心的,吃过晚饭洗完晚,喂完肥猪关好柴门,掌起油灯铺好被褥打对姥爷 躺下,姥姥就会静心坐在灯下纺线了,可能只有这时才是她老人家最轻松的时候,一边和姥爷说着家常话,一边聊着三棵树大舅那一家。赶上我放假住进姥姥家,姥姥还会一边纺线一边哼着她认为最动听的歌谣,骑白马,挎洋刀,过山川,到蛟河,住瓦房,挖棒槌,换大洋,娶五妮,生女子,送金郎,考状元,别忘娘。除了发财娶媳妇的歌谣,姥姥还会唱风俗典故的小曲,六月六,吃伏羊,慢添火,炖香汤,壮身骨,气老张,神医没生意,没人索药方。我记得最深的,姥姥竟然能用沂礞小调,把北镇的八景给唱出来,幽州重镇广宁府,冀北严疆北镇城,五门不正鼓楼偏,石头牌坊路中间,西北角是万紫山,东北角上双塔寺,天上仙女来姐仨,萧太后只能留住俩,剩下一塔飞哪去,辽阳寻郎一白塔,耶律大汗翻白眼,萧太后叹气也没辄。姥姥唱着小调哄我们睡,有时还得搭上倆冻梨。
姥姥的纺车,伴随我走过太多天真浪漫的童年,也给我添置许多粗布的衣衫,听者姥姥一边纺线一边哼出来的歌,尽情享受姥姥温馨的关爱。许多年过去了,姥姥早就不在了,但那吱吱轻唱的纺车声,依稀在昨天也依稀在眼前,唤起我对姥姥永远的怀念永久的想念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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