远村趣事10-苦夏
作者:赵公明
故乡的夏天是非常苦的,这种苦主要来自于过多的雨水,来自于从上游下来的洪水。三十年前,整个盘锦地区还没有大面积种植水稻,荒地里东一片西一片的土地,被弯弯绕绕的水网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孤岛,要去那些完全被水围绕或半围绕的土地耕作,得经常涉过没膝深的泥水,或是穿过长着没人高茅草的沼泽。春天播种的那点高粱玉米大都种子,天鹅刨野鸭叼,加上田鼠豆鼠子肆无忌惮地挖洞筑巢,水耗子和旱獭水獭也时常糟蹋点,那田地里的庄稼,就像夹杂在地里的一块又一块碱疤瘌,忽隐忽现地长着。好在辽河三角洲的土地肥沃,侥幸成活下来的庄稼,深的四面靠河通风的便利,秧棵和果实都长的特别粗壮,那沉甸甸的高粱穗子和玉米棒子,凝聚的都是勤劳的故乡人,争时间抢速度顽强与野草拼争的汗水。
东北夏天天亮得早,四点半天就大亮了 。初夏时节,湿地里肥沃的土地上,首先要长满一层的雅虎苗秧子,那开着遍地粉红色喇叭花的雅虎苗野菜,猪吃多了也拉稀。那些含有过多叶绿素的雅虎苗秧棵,疯长得很快,一天不铲除,隔天就能把庄稼苗覆盖住。人们五点多就踩着露水下地了,一锄又一锄向前铲着,东北的庄稼垄长,三五里地长的一条高粱垄是很平常的。锄完这条垄,锄地的人们再重新各自守着一条垄沟两个半拉垄台往前锄。锄地的过程有这样的基本要求,首先把属于那条垄上的庄稼苗尽量按等距离从杂草丛里分离出来,铲去周围的杂草,同时,也要把归属于这条垄的两边各半个垄背的土锄松起来。锄头一遍地,其实是定苗和锄地同时进行。人们在锄头一遍地的时候,也在和杂草及时间做着赛跑,辛苦是在挥汗如雨的争分夺秒中进行的着,连拄着锄头直一会儿腰的放松,乡亲们都不肯,草在疯长,锄头也得飞快地铲着。人们甚至放弃了不时被惊起的野生傻鹌鹑,放弃追逐那拖家带口的野兔,放弃地头的水沟里顶着水流嬉水的搁浅肥泥鳅。地头放的是清早带来的高粱米粥,汤汤水水的稀粥,装在小口瓦罐中,路过的青蛙爬不进去,淘气的黄鼠叼不走。咸菜疙瘩就着高了米粥,就是挥汗如雨的乡亲们的午餐。
布谷鸟声声叫起的时候,也是芦苇的生长季节,几场春雨过后,那些就地根发的,还有匍匐着一路边扎根边往前占地盘的旱芦苇,是地里最难铲除的杂草。乡亲们管土地里萌发的芦苇,叫苇芦子。苇芦子虽然不是铺天盖地地生长,但由于其根系特别的发达,生长速度快,要想彻底铲除苇芦子,就得花费更大的气力。苇芦子在地里生长的时候,水沟子里的芦苇已经长成半人高了,天气也更温暖了,青蛙开始丢下蝌蚪到田野里寻找高蛋白的食物了,以青蛙为食的蛇呀马蛇子了,也常常盘坐在地头地垴,跟正埋头除地的人开个小小的玩笑。这时候的孩子们,正背着鱼篓,挎着菜筐,一边蓄着泥鳅鱼,一边在田野里挖野菜。苦麻菜,曲麻菜和一中盐碱地里长的羊犄角菜,是孩子们的最爱。而劳作了一天的乡亲们,晚餐也不过是鸡蛋酱生蘸野菜或葱叶吃。
只有铲第三遍地的时候,人们才开始有点蔬菜吃,首先是自家园子里的菠菜和韭菜,接下来的才是黄瓜和豆角,上顿下饭菜是豆角炖粉条,下顿菜是粉条炖豆角。等到茄子和土豆下来的时候,人们已经开始进入伏休没啥事情做了。伏休的时候,雨季也快开始了。忙活了一个春天的乡亲们,除了偶尔下地喷两天农药化肥,就是铲去自家土坯房顶新发的嫩草,抹上一层碱泥,收拾一下猪窝鸡架,等候暴风骤雨的来临。这时候的乡亲们,也抓紧趁仲夏明媚的阳光,晒一晒陈年老粮,晒一晒不穿的衣被,备足一直到秋天的米面。瓢泼大雨连绵的时候,再想磨米磨面,恐怕得穿上皮衩,撑上船去了。
故乡的夏天是清苦的,没有红烧肉,没有鱼香肉丝,也见不到烧鸡烤鹅,哪怕是家常的豆腐。整个夏天,不是鸡蛋酱就是卤虾酱。上顿下顿豆角倭瓜虾米小鱼酱,就着葱就着蒜就着生茄子生辣椒,要不就是扔在饭锅里煮熟的茄子土豆和南瓜,混在一起放点大酱就那么一搅和,饭菜出自同一锅,省事又省着工夫。偶尔吃点自家淹制的咸鸭蛋,都算是改善生活打牙祭了。等到七月末雨季到来的时候,洪水泡起了柴禾垛,洪水泡死了满园子的土豆茄子秧的时候,连这土豆炖豆角都难吃上了,啃几穗新煮的青玉米,揪几个奄奄一息的小茄苞,都算是一顿不错的下饭菜了。洪水浸泡酱缸的时候,也把所有的熟菜都泡死了,洪水到来的季节,要吃没吃的,要喝没喝的,没有菜,啥菜也没有,清水煮茄子也没有,洪水到来的夏天,真苦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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